大乘天台宗
天台宗教判
完全在我国建立的宗派,除华严宗外,还有天台宗。此宗创于北齐,开山祖师是慧文禅师,他立“一心三观”的法门,开宗传徒。
台宗最光辉的第三代智顗大师,于天台山驻锡,说《法华经》,天台宗之名亦由是而定。所述《摩诃止观》,至今犹为佛门的名著,台宗千余年的基业,实由智顗奠定。
台宗最着名的是“判教”,即将释尊一生所说的法,依性质划分时期,说明每一时期的说法特色,于是有“五时八教”之判,后来许多讲经的人,除华严宗外,几乎都用天台宗这种见解。由此可见其判教之价值。
所谓“五时”,一者“华严时”、二者“阿含时”、三者“方等时”、四者“般若时”、五者“法华涅槃时”。此乃依所说的经立时,如“华严时”,即指释迦说《华严经》的时期。
华严时者,谓释迦初成正觉,于最初三七日,向大乘菩萨众及天人等说法,说自证的境界,即《华严经》。
其后释迦认为自己所说的法,仅宜利根众生,因此便花十二年的时间,于鹿野苑说《四阿含》等经,其意在诱导小机钝根。所说的即是小乘法。
其后八年,释迦说《维摩》、《楞伽》、《楞严》、《胜鬘》等经,即复说大乘法,令入由小乘转入大乘。称“方等时”者,乃由所说的法立名。
次二十二年,说《般若经》及诸部“般若”,乃进入大乘的深法。
最后八年,说《法华经》,乃畅明大乘意旨,天台宗既宗此经,因此亦认为这是释尊所说的最深法。释尊临圆寂前,以一昼夜说《涅槃经》,与《法华》俱是醍醐。
说“化法四教”
于判“五时”之外,天台宗又判“八教”,即“化法四教”与“化仪四教”。
化法四教者,谓此乃化益众生之法门,故云“化法”;化仪四教,则谓此乃示众法门之仪式,故云“化仪”。
先言化法四教。即所谓“藏、通、别、圆”四化法。
藏教,指经、律、论三藏,此教明因缘生灭之理,正说“四圣谛”,作用在于化导小乘,前面提及的“阿含时”,即弘此教法。
通教,指大乘小乘同受此教法,故称为通。然亦有另一涵义,谓其可沟通小乘的“藏教”与大乘“别教”、“圆教”。释迦于“方等时”,即说藏、通、别、圆四教;于“般若时”,亦兼说通教。
别教,此专为菩萨说法,非与小乘人说,故称为别。别的意思,与通相对,通是共同,别是个别。释迦初说《华严》,后“方等时”说法,以及说《般若》,皆演说此别教教法。
圆教,谓所说之法圆融,但化大乘中最上根众生,即《法华》、《涅槃》。
天台宗判此四教,推崇《法华经》,对《华严经》仅认为兼圆、别二教,且非释迦最后期说法,因此,华严宗自然对之不满,由是开展华严、天台数百年的诤论。而华严宗亦自有其教判,已见前篇。
今人学佛,大概很少可能去读两宗诤论的文字,因此,依笔者拙见,不妨视为两个哲学流派的诤论,两派各具特色,无所谓高低。唯近代僧伽,天台宗盛于华严宗,故听说天台教法的机会较多;近代学者,方东美先生精通华严,亦有遗著存世,故了解华严亦非全无门径,各适其适可也。
说“化仪四教”
天台宗说“化仪四教”,乃顿教、渐教、秘密教及不定教。
利根众生,堪受大乘法,释迦对他们,便不必先说小乘来诱导,可以顿说自证的大法,这种教法,称为顿教。如“华严时”。
然而对于钝根众生,不堪顿受大乘教法者,便为之先说小乘教法,渐次加以诱导,然后引入大乘,是为渐教。如“阿含时”、“方等时”、“般若时”,三时亦循序渐进。
佛说法时,人天同座,然佛以神通力,令同会听法的人,所闻各异,彼此都不知他人所闻的法,然而都感到对自己机,是为秘密教。故此“秘密”,并非专指密宗而言。然而密宗所修,为如来自证的过程,故亦应属于此教。
若或人天同座听法,佛以神通力,令听法的人,虽闻小法,却可证大果,或纵闻大法,却只证小果,听法者得益不定,曰不定教。
天台判教,唯“秘密”、“不定”二教,近代人多闻之生疑,盖不肯相信释迦这种不可思议的神通力。然而这些人,往往见小神通即便五体投地,是宁肯信小而不肯信大,故可以说是根机的问题。
其实,若一味执现代的科学知识,用来衡量佛的神通,未可云是持平。现代的科学,对一些人类和自然的现象,尚未能加以彻底的解释,足见其尚有很大的局限,故极不宜用来否定“秘密”、“不定”二教的天台家言。
天台家判教独尊《法华》,不列此入八教之内,盖谓其“纯圆独妙”,故高出八教,此亦令华严家不服者也。因此,今日讲经而专用天台判教,有时亦可能不对机,与其因不对机而生障碍,不如随机一点,其或亦可用华严家或中观家的教判耶。
六即佛
笔者谈天台宗,尚有“六即佛”之说,不能不谈。此虽非该宗深义,然示人由凡夫修至佛位的次第,盖亦可令修习该宗的人,生自信心,不至退转也。
六即佛者,理即佛、名字即佛、观行即佛、相似即佛、分证即佛、究竟即佛。今依次一一诠释如下:
“理即佛”者,言一切众生虽轮回六道,且染贪瞋痴三毒,起大烦恼,受三苦八苦,然而即使地狱饿鬼道中众生,亦依然佛性具足,是名理即佛,犹言其本质与佛无二无别。
台宗此论,初学佛的人或者不解,何以在地狱叫号之辈,居然“即佛”耶?
从浅义言,佛与众生平等,乃佛教的最大特色,故佛教并无至高无上的神,亦不立创世主,既然平等,则地狱饿鬼畜生辈,自然具有与佛无二之本质。
较深一层来说,佛性即是遍虚空无处不在的法性,既无处不在,则六道众生自然亦具有。然而何以佛能脱轮回,不堕六道,而众生则堕耶?此乃由于众生的法性,受无 明污染,一如冷气机屁股喷出来的热气令空气污染,乃无复法性如如的清凉世界;又如浮云蔽日,日光受到障碍,由是众生的法性乃生阿赖耶识。
此阿赖耶识,蕴藏一切业力的势能,使众生益生执着污染之心,于是有自我,有自我所拥有的执着,分别心由是起矣,层层污染加强加深,便非堕轮回不可。
然而虽受污染,本质仍在,故台宗立“理即佛”之说,实可鼓励凡夫向上,不致自卑。由此向上心,凡夫即有机会拨开无明的迷雾,重见法性,是即成佛之道。
港台应有不少台宗法师,有意学佛的人由此入手,实胜于向密宗上师求加持而不求法。
其二为“名字即佛”。盖台宗由“理即佛”言一众凡夫皆具佛性,然而凡夫本身却未知也。所以求神拜佛的老太婆。总不敢认为自己的本质与佛无二,只以为佛是至高无上的神祗。
故台宗进一步言,若众生能从经典,能从善知识如法师大德等处,得闻众生本具佛性之说,于名字中了达,世间万法皆是佛法,一切众生皆可成佛,那便已入“名字即佛”的位次。——“理即佛”,是本来如此,只是众生仍然不晓;“名字即佛”,是众生已知成佛之义,且已知法性即佛性,实无处不在。只此知见,已高一层。
由 “名字即佛”之理,可知能得人身,实在是侥幸的事,盖六道众生中,唯人可以闻受佛法,阅读佛典(读者千万不可用龙宫亦有十万《般若》、帝释天亦曾闻释迦说 法等佛家典故,用来驳笔者,盖此乃另一层次的问题),是故众生之中,虽人能得“名字即佛”的位次,今生既得人身而不学佛,而不拨去无明的迷雾,可谓空手错过。
笔者居夷岛,曾与一台宗的日本和尚共坐,日僧云:“中国人最侥幸,识中文,便可以读遍许多经论。台宗许多祖师的论着,日本未有译文也。”言下对笔者不胜羡慕,且吩咐他的女儿跟笔者学佛,笔者则合什推辞。故若为中国人不读佛典,是亦真可惜耳。
台宗有颂偈云:“方听无生曲,始闻不死歌,今知当体是,翻恨自蹉跎。”此即言一向不知凡夫即佛、心即是佛,今日始闻此理,由是错恨从前虚度。
能如是,虽未实证佛位,然而却已向此道上再进一层。
其三为“观行即佛”。此言人到“名字即佛”的位次,能进一步依教修观,知一切法皆是佛法,于是智慧与知见相应,便到“观行即佛”的位次。
此言“观行”,天台宗有“止观”的修法,且有四种三昧。如香港亦曾有人修过“般舟三昧”,即以三个月为期,期内绕行念佛,无休息时。这种修法能于定中见佛,此即为天台修观行之一法。
修观行法,主要是由认识的层次,进入知见的层次。故“名字即佛”仅属认识,唯“观行即佛”始能体验及此。
再进一步,便是“相似即佛”。此言修天台的止观,至相当程度,便能断见惑、思惑及尘沙惑,此时更修观行,愈观愈明,愈上愈寂,虽未真实证悟,而于理仿佛似之,故曰“相似即佛”。
其五“分证即佛”。至此地位,已破一分无明,证一分三德,初证法身,成法身大士。
续再进一层,即从等觉更破最后一分无明,则彻证即身本具的真如佛性,由是得佛果位,故名“究竟即佛”。
“即佛”虽六,由无明凡夫进至佛位,其过程看似简短,然而由一阶段进至另一阶段,实非容易,甚至能知见“观行即佛”,已属极难之事。台宗于观行有许多法门,其中甚至有类乎苦行者,即是要达至此地位耳,此中甘苦,唯此宗修行的人始知。若不观行,只止于“名字即佛”的阶段,便等于说食不饱,实非台宗行人的目的。
台宗以“理即”及“名字即”为凡夫位;“观行即”仍属“外凡”。至“相似即”始名“内凡”,足见此宗要求之严格。
天台家“三谛圆融”
天台说宇宙万有,不同华严,但以“三谛”说之。
三谛者,空谛、假谛、中谛。
一、空谛,此言宇宙诸法的本体,一切事物皆无独立存在、永恒不变的本质,故立空谛。
二、假谛,此言宇宙诸法皆由因缘和合,幻化而成。幻化成者,但有现象相状,故立假谛。——此空假二谛,为一事物所具的两面,故但知有空,则堕断见,但执假为实,则堕常见。如人见手,不可执手掌为手,亦不可执手背为手也。
三、中谛,即由对空假二谛的同时观察,成立此谛。就玄义言,诸法以空故,生即无生;诸法以假故,无生而生。是故即假即空,即空即假,立中谛义。此如既知手背,亦知手掌,由是领略何者为手,手为何义。
天台立三谛,很受三论宗的影响,然而台宗又别创“三谛圆融”之说,则为天台家的特色,且为印度佛学所无。
要了解三谛圆融之说,必先了解几个专有名词—--空谛是“破法”,假谛是“立法”,中谛是“绝待”。这三个名词,一破一立,很容易了解,绝待者,即屏绝对待义。大小、美丑、穷富之类,两两对待,若真如则一切平等,无复有对待法,故名绝待。
三谛圆融者,空假中三谛皆非孤立,三者互相融摄。如空谛,即有三义,破有之空,立空之假,破立绝待之中。——即用空谛破有,由空谛之理建立假谛,然而一破一立绝非对待。
由三谛互相融摄,故天台家谓空即假中,假即空中,中即空假。任举一谛皆含三谛,宇宙诸法,无论其本体或其现象,皆三谛悉备,是为“三谛圆融观”。
汉土佛学,强调圆融,华严天台皆如是也。
以上所言,初学很难理解,故不妨再详细说明。
立此三谛,其实是由诸法之名及诸法之相来认识诸法的本体。盖本体不可见,唯藉名相来表示。可是若执名为实,执相为实,则堕“常见边”,是终不能知其本体也;若执名为空,执相为空,是又堕“断见边”,亦不能知本体为何。故台宗乃以“三谛圆融”的见解,令人不堕常断二边,从“中谛”来理解宇宙万法的本质。所以将空谛假谛,视为真如的一面,由是空假一体,便是真如绝待的本体——前举手掌与手背为喻,此义依然有点跛脚,盖手掌手背犹属对待,不如视之为浑然一体,无掌背,无前后,然后才能符合绝诸对待之义。
因为空假一体,所以当说空的时候,已经含摄假中二谛,并非于假谛中谛之外,别有独立的空谛存在。故天台家言,一空一切空,即空当处假中,全假中而为空。此言玄妙,然而却亦实在不难理解。
空谛如是,假谛及中谛亦如之。
这种哲思,是中国佛家对印度佛学的发挥。中印佛学其实有一分别,即是印度的佛学向细致方面发展,而中国的佛学则倾向于博大,是故唯识学必发源于印度,而华严天台则必发源于中国也。天台家言,微妙庄严之佛身,与呵责叫唤之狱卒,都是法性三谛的妙相;风行云走,山高水长,即是常住不变的真如本体,此即由三谛圆融的概念出发而得出来的推论。
台宗之言虽立玄义,然而若究其实,则或未尝不受《庄子》齐物的影响,而且亦受到魏晋清谈的影响。亦正由于国人喜清谈,好玄义,因此才有华严与天台。
一念三千
天台宗除了“三谛圆融”的哲理之外,又有“一念三千”之说,皆为此宗的精华。
有人以为“三千”是指“三千大千世界”,其实不是,欲明台宗此旨,须先知何谓“百界”。
此宗认为一切法,皆是真如实相,故名为“如”。
——此谓“真如实相”,是就空假二谛立名。由空谛来看万法的本体,名之为“真如”,若就假谛来看,则可称万法的本体为“实相”,若将二者合起来看,空假相融,即得中谛,是“真如实相”,即约中谛而言,称之为“如”,便具三谛圆融之义。
台宗又将凡夫与圣者,分为十界——地狱、饿鬼、畜生、阿修罗、人、天人,上六者名为“六凡”;声闻、缘觉、菩萨、佛,上四者为“四圣”。四圣六凡合共十法界。
此十法界,一法界皆具其余九界的本质,是为“十界互具”。如是一一法界各具十界,总十界互摄,十十即成“百界”。此亦如华严宗义,若帝珠梵网,互相辉映,由十法界互摄为百法界。
天台与华严两宗,虽交诤数百年,然而其实亦并非观点完全有异,例如“百界”的观念,即与华严无绝对分歧。
由上述十界,谓其各有三世间,一、众生世间;二、国土世间;三、五阴世间,则百界便共成三百世间矣。
众生世间,即十法界所具之身,如佛界具佛身,天人界具天人身之类;国上世间,即十界众生所住之地;五阴世间,则谓属物质的色,与属精神的受想行识等。
如是十界各具三世间,共为三百。台宗以此三百世间各有十如是,三百乘十,便是“三千”。
十如是
台宗所言“十如是”,出《法华经》,经云,唯佛始能穷究诸法实相——即“如是相”、“如是性”、“如是体”、“如是力”、“如是作”、“如是因”、“如是缘”、“如是果”、“如是报”、“如是本末究竟”等十。
“如是相”,言万法现象与相状。
“如是性”,言万法内在本质。如煤炭有火性,饮料有水性等。
“如是体”,言万法之主质。如米面以淀粉为体,首饰以金银为体。
“如是力”,言万法的功能。如由米煮成的饭,可以充饥。
上来四者,就相状、本质及功用而言。
“如是作”,言万法既有功能,便有造作,由造作而生业力。
“如是因”,言万法作业,构成果报之因。
“如是缘”,言万法作业生起果报之互助条件。盖法不孤起,必须助缘然后始能成立,故煤炭虽具火性及燃烧的功能,然无火柴燃火,煤炭亦不能自生火也,火柴即是助缘。
“如是果”,言万法作业,由业力造作种种之果报,亦可视为造作的结果。
“如是报”,是由造作所感的报应。
上来五者,是就因果报应而言。
合上来九者,以前四相状等为本,以后五因果为末。盖一切因果,皆由造作引起,所有造作,皆由性相功能引起。故合“九如”而言,便有本末之别。然而总其归趣,即是究竟,故立十者“如是本末究竟”。
“十如是”虽出《法华经》,但开演其意旨者则为天台宗。印度佛教学者,未闻有类似的演绎,因此台宗十如,绝对是汉土对印度佛学的发展,无愧自成宗派。香港多台宗的法师,学者不会问津无门。
佛有恶性
以十法界互摄,演为百界,各具三世间,每一世间各具“十如是”,总成三千。然而此三千皆可由一念生起,由是便有“一念三千”的功能。由本体而言,心性中本具三千法;此三千法遇缘则能现起,于是诸法一一宛然。
台宗建立这种理论,在佛学上相当重要,六道众生不但轮回不止,即在一生之中,今日天堂,明朝地狱,天堂与地狱都本在一念之间,视缘法如何,如何生起矣。
同样是热,若心情烦躁,便愈觉得热,有如身在炼狱。但若心情平静,于热时观想清凉境界,此身便依然在人间矣。是故二者悬殊,亦在一念之中。然而此例却未能尽台宗立“一念三千”的深旨,不过略作说明,俾读者稍有概念耳。
台宗云,诸佛亦有恶性,“一阐提”亦能成佛,即建立在“一念三千”的哲理基础上。——“一阐提”为梵文音译,意为“极难成佛”。凡起大邪见。自断一切善根者,即名“断善一阐提”。台宗所言.即指此种。
何以诸佛亦有恶性耶?盖性乃先天所具,诸佛故亦有先天的恶性。密宗修“忿怒尊”,本尊之所以“忿怒”,亦其先天所具的本性耳。然而何以有恶性亦可成佛耶?则因为其恶性不生作用。“一阐提”虽作恶行,然而其先天的性亦有善,只不过善性不起作用。若能使之后天修善,则先天的善性便能发挥功能,故便亦因之而成佛矣。
故台宗主张由修而建立的善恶可以断除,但性中所具的善恶本能,却不可以断除,故虽曰诸佛有恶性,乍听似惊世骇俗,实则具有至理,而且为本宗独有的见解。除密宗外,余宗皆无此说。
天台宗教判
完全在我国建立的宗派,除华严宗外,还有天台宗。此宗创于北齐,开山祖师是慧文禅师,他立“一心三观”的法门,开宗传徒。
台宗最光辉的第三代智顗大师,于天台山驻锡,说《法华经》,天台宗之名亦由是而定。所述《摩诃止观》,至今犹为佛门的名著,台宗千余年的基业,实由智顗奠定。
台宗最着名的是“判教”,即将释尊一生所说的法,依性质划分时期,说明每一时期的说法特色,于是有“五时八教”之判,后来许多讲经的人,除华严宗外,几乎都用天台宗这种见解。由此可见其判教之价值。
所谓“五时”,一者“华严时”、二者“阿含时”、三者“方等时”、四者“般若时”、五者“法华涅槃时”。此乃依所说的经立时,如“华严时”,即指释迦说《华严经》的时期。
华严时者,谓释迦初成正觉,于最初三七日,向大乘菩萨众及天人等说法,说自证的境界,即《华严经》。
其后释迦认为自己所说的法,仅宜利根众生,因此便花十二年的时间,于鹿野苑说《四阿含》等经,其意在诱导小机钝根。所说的即是小乘法。
其后八年,释迦说《维摩》、《楞伽》、《楞严》、《胜鬘》等经,即复说大乘法,令入由小乘转入大乘。称“方等时”者,乃由所说的法立名。
次二十二年,说《般若经》及诸部“般若”,乃进入大乘的深法。
最后八年,说《法华经》,乃畅明大乘意旨,天台宗既宗此经,因此亦认为这是释尊所说的最深法。释尊临圆寂前,以一昼夜说《涅槃经》,与《法华》俱是醍醐。
说“化法四教”
于判“五时”之外,天台宗又判“八教”,即“化法四教”与“化仪四教”。
化法四教者,谓此乃化益众生之法门,故云“化法”;化仪四教,则谓此乃示众法门之仪式,故云“化仪”。
先言化法四教。即所谓“藏、通、别、圆”四化法。
藏教,指经、律、论三藏,此教明因缘生灭之理,正说“四圣谛”,作用在于化导小乘,前面提及的“阿含时”,即弘此教法。
通教,指大乘小乘同受此教法,故称为通。然亦有另一涵义,谓其可沟通小乘的“藏教”与大乘“别教”、“圆教”。释迦于“方等时”,即说藏、通、别、圆四教;于“般若时”,亦兼说通教。
别教,此专为菩萨说法,非与小乘人说,故称为别。别的意思,与通相对,通是共同,别是个别。释迦初说《华严》,后“方等时”说法,以及说《般若》,皆演说此别教教法。
圆教,谓所说之法圆融,但化大乘中最上根众生,即《法华》、《涅槃》。
天台宗判此四教,推崇《法华经》,对《华严经》仅认为兼圆、别二教,且非释迦最后期说法,因此,华严宗自然对之不满,由是开展华严、天台数百年的诤论。而华严宗亦自有其教判,已见前篇。
今人学佛,大概很少可能去读两宗诤论的文字,因此,依笔者拙见,不妨视为两个哲学流派的诤论,两派各具特色,无所谓高低。唯近代僧伽,天台宗盛于华严宗,故听说天台教法的机会较多;近代学者,方东美先生精通华严,亦有遗著存世,故了解华严亦非全无门径,各适其适可也。
说“化仪四教”
天台宗说“化仪四教”,乃顿教、渐教、秘密教及不定教。
利根众生,堪受大乘法,释迦对他们,便不必先说小乘来诱导,可以顿说自证的大法,这种教法,称为顿教。如“华严时”。
然而对于钝根众生,不堪顿受大乘教法者,便为之先说小乘教法,渐次加以诱导,然后引入大乘,是为渐教。如“阿含时”、“方等时”、“般若时”,三时亦循序渐进。
佛说法时,人天同座,然佛以神通力,令同会听法的人,所闻各异,彼此都不知他人所闻的法,然而都感到对自己机,是为秘密教。故此“秘密”,并非专指密宗而言。然而密宗所修,为如来自证的过程,故亦应属于此教。
若或人天同座听法,佛以神通力,令听法的人,虽闻小法,却可证大果,或纵闻大法,却只证小果,听法者得益不定,曰不定教。
天台判教,唯“秘密”、“不定”二教,近代人多闻之生疑,盖不肯相信释迦这种不可思议的神通力。然而这些人,往往见小神通即便五体投地,是宁肯信小而不肯信大,故可以说是根机的问题。
其实,若一味执现代的科学知识,用来衡量佛的神通,未可云是持平。现代的科学,对一些人类和自然的现象,尚未能加以彻底的解释,足见其尚有很大的局限,故极不宜用来否定“秘密”、“不定”二教的天台家言。
天台家判教独尊《法华》,不列此入八教之内,盖谓其“纯圆独妙”,故高出八教,此亦令华严家不服者也。因此,今日讲经而专用天台判教,有时亦可能不对机,与其因不对机而生障碍,不如随机一点,其或亦可用华严家或中观家的教判耶。
六即佛
笔者谈天台宗,尚有“六即佛”之说,不能不谈。此虽非该宗深义,然示人由凡夫修至佛位的次第,盖亦可令修习该宗的人,生自信心,不至退转也。
六即佛者,理即佛、名字即佛、观行即佛、相似即佛、分证即佛、究竟即佛。今依次一一诠释如下:
“理即佛”者,言一切众生虽轮回六道,且染贪瞋痴三毒,起大烦恼,受三苦八苦,然而即使地狱饿鬼道中众生,亦依然佛性具足,是名理即佛,犹言其本质与佛无二无别。
台宗此论,初学佛的人或者不解,何以在地狱叫号之辈,居然“即佛”耶?
从浅义言,佛与众生平等,乃佛教的最大特色,故佛教并无至高无上的神,亦不立创世主,既然平等,则地狱饿鬼畜生辈,自然具有与佛无二之本质。
较深一层来说,佛性即是遍虚空无处不在的法性,既无处不在,则六道众生自然亦具有。然而何以佛能脱轮回,不堕六道,而众生则堕耶?此乃由于众生的法性,受无 明污染,一如冷气机屁股喷出来的热气令空气污染,乃无复法性如如的清凉世界;又如浮云蔽日,日光受到障碍,由是众生的法性乃生阿赖耶识。
此阿赖耶识,蕴藏一切业力的势能,使众生益生执着污染之心,于是有自我,有自我所拥有的执着,分别心由是起矣,层层污染加强加深,便非堕轮回不可。
然而虽受污染,本质仍在,故台宗立“理即佛”之说,实可鼓励凡夫向上,不致自卑。由此向上心,凡夫即有机会拨开无明的迷雾,重见法性,是即成佛之道。
港台应有不少台宗法师,有意学佛的人由此入手,实胜于向密宗上师求加持而不求法。
其二为“名字即佛”。盖台宗由“理即佛”言一众凡夫皆具佛性,然而凡夫本身却未知也。所以求神拜佛的老太婆。总不敢认为自己的本质与佛无二,只以为佛是至高无上的神祗。
故台宗进一步言,若众生能从经典,能从善知识如法师大德等处,得闻众生本具佛性之说,于名字中了达,世间万法皆是佛法,一切众生皆可成佛,那便已入“名字即佛”的位次。——“理即佛”,是本来如此,只是众生仍然不晓;“名字即佛”,是众生已知成佛之义,且已知法性即佛性,实无处不在。只此知见,已高一层。
由 “名字即佛”之理,可知能得人身,实在是侥幸的事,盖六道众生中,唯人可以闻受佛法,阅读佛典(读者千万不可用龙宫亦有十万《般若》、帝释天亦曾闻释迦说 法等佛家典故,用来驳笔者,盖此乃另一层次的问题),是故众生之中,虽人能得“名字即佛”的位次,今生既得人身而不学佛,而不拨去无明的迷雾,可谓空手错过。
笔者居夷岛,曾与一台宗的日本和尚共坐,日僧云:“中国人最侥幸,识中文,便可以读遍许多经论。台宗许多祖师的论着,日本未有译文也。”言下对笔者不胜羡慕,且吩咐他的女儿跟笔者学佛,笔者则合什推辞。故若为中国人不读佛典,是亦真可惜耳。
台宗有颂偈云:“方听无生曲,始闻不死歌,今知当体是,翻恨自蹉跎。”此即言一向不知凡夫即佛、心即是佛,今日始闻此理,由是错恨从前虚度。
能如是,虽未实证佛位,然而却已向此道上再进一层。
其三为“观行即佛”。此言人到“名字即佛”的位次,能进一步依教修观,知一切法皆是佛法,于是智慧与知见相应,便到“观行即佛”的位次。
此言“观行”,天台宗有“止观”的修法,且有四种三昧。如香港亦曾有人修过“般舟三昧”,即以三个月为期,期内绕行念佛,无休息时。这种修法能于定中见佛,此即为天台修观行之一法。
修观行法,主要是由认识的层次,进入知见的层次。故“名字即佛”仅属认识,唯“观行即佛”始能体验及此。
再进一步,便是“相似即佛”。此言修天台的止观,至相当程度,便能断见惑、思惑及尘沙惑,此时更修观行,愈观愈明,愈上愈寂,虽未真实证悟,而于理仿佛似之,故曰“相似即佛”。
其五“分证即佛”。至此地位,已破一分无明,证一分三德,初证法身,成法身大士。
续再进一层,即从等觉更破最后一分无明,则彻证即身本具的真如佛性,由是得佛果位,故名“究竟即佛”。
“即佛”虽六,由无明凡夫进至佛位,其过程看似简短,然而由一阶段进至另一阶段,实非容易,甚至能知见“观行即佛”,已属极难之事。台宗于观行有许多法门,其中甚至有类乎苦行者,即是要达至此地位耳,此中甘苦,唯此宗修行的人始知。若不观行,只止于“名字即佛”的阶段,便等于说食不饱,实非台宗行人的目的。
台宗以“理即”及“名字即”为凡夫位;“观行即”仍属“外凡”。至“相似即”始名“内凡”,足见此宗要求之严格。
天台家“三谛圆融”
天台说宇宙万有,不同华严,但以“三谛”说之。
三谛者,空谛、假谛、中谛。
一、空谛,此言宇宙诸法的本体,一切事物皆无独立存在、永恒不变的本质,故立空谛。
二、假谛,此言宇宙诸法皆由因缘和合,幻化而成。幻化成者,但有现象相状,故立假谛。——此空假二谛,为一事物所具的两面,故但知有空,则堕断见,但执假为实,则堕常见。如人见手,不可执手掌为手,亦不可执手背为手也。
三、中谛,即由对空假二谛的同时观察,成立此谛。就玄义言,诸法以空故,生即无生;诸法以假故,无生而生。是故即假即空,即空即假,立中谛义。此如既知手背,亦知手掌,由是领略何者为手,手为何义。
天台立三谛,很受三论宗的影响,然而台宗又别创“三谛圆融”之说,则为天台家的特色,且为印度佛学所无。
要了解三谛圆融之说,必先了解几个专有名词—--空谛是“破法”,假谛是“立法”,中谛是“绝待”。这三个名词,一破一立,很容易了解,绝待者,即屏绝对待义。大小、美丑、穷富之类,两两对待,若真如则一切平等,无复有对待法,故名绝待。
三谛圆融者,空假中三谛皆非孤立,三者互相融摄。如空谛,即有三义,破有之空,立空之假,破立绝待之中。——即用空谛破有,由空谛之理建立假谛,然而一破一立绝非对待。
由三谛互相融摄,故天台家谓空即假中,假即空中,中即空假。任举一谛皆含三谛,宇宙诸法,无论其本体或其现象,皆三谛悉备,是为“三谛圆融观”。
汉土佛学,强调圆融,华严天台皆如是也。
以上所言,初学很难理解,故不妨再详细说明。
立此三谛,其实是由诸法之名及诸法之相来认识诸法的本体。盖本体不可见,唯藉名相来表示。可是若执名为实,执相为实,则堕“常见边”,是终不能知其本体也;若执名为空,执相为空,是又堕“断见边”,亦不能知本体为何。故台宗乃以“三谛圆融”的见解,令人不堕常断二边,从“中谛”来理解宇宙万法的本质。所以将空谛假谛,视为真如的一面,由是空假一体,便是真如绝待的本体——前举手掌与手背为喻,此义依然有点跛脚,盖手掌手背犹属对待,不如视之为浑然一体,无掌背,无前后,然后才能符合绝诸对待之义。
因为空假一体,所以当说空的时候,已经含摄假中二谛,并非于假谛中谛之外,别有独立的空谛存在。故天台家言,一空一切空,即空当处假中,全假中而为空。此言玄妙,然而却亦实在不难理解。
空谛如是,假谛及中谛亦如之。
这种哲思,是中国佛家对印度佛学的发挥。中印佛学其实有一分别,即是印度的佛学向细致方面发展,而中国的佛学则倾向于博大,是故唯识学必发源于印度,而华严天台则必发源于中国也。天台家言,微妙庄严之佛身,与呵责叫唤之狱卒,都是法性三谛的妙相;风行云走,山高水长,即是常住不变的真如本体,此即由三谛圆融的概念出发而得出来的推论。
台宗之言虽立玄义,然而若究其实,则或未尝不受《庄子》齐物的影响,而且亦受到魏晋清谈的影响。亦正由于国人喜清谈,好玄义,因此才有华严与天台。
一念三千
天台宗除了“三谛圆融”的哲理之外,又有“一念三千”之说,皆为此宗的精华。
有人以为“三千”是指“三千大千世界”,其实不是,欲明台宗此旨,须先知何谓“百界”。
此宗认为一切法,皆是真如实相,故名为“如”。
——此谓“真如实相”,是就空假二谛立名。由空谛来看万法的本体,名之为“真如”,若就假谛来看,则可称万法的本体为“实相”,若将二者合起来看,空假相融,即得中谛,是“真如实相”,即约中谛而言,称之为“如”,便具三谛圆融之义。
台宗又将凡夫与圣者,分为十界——地狱、饿鬼、畜生、阿修罗、人、天人,上六者名为“六凡”;声闻、缘觉、菩萨、佛,上四者为“四圣”。四圣六凡合共十法界。
此十法界,一法界皆具其余九界的本质,是为“十界互具”。如是一一法界各具十界,总十界互摄,十十即成“百界”。此亦如华严宗义,若帝珠梵网,互相辉映,由十法界互摄为百法界。
天台与华严两宗,虽交诤数百年,然而其实亦并非观点完全有异,例如“百界”的观念,即与华严无绝对分歧。
由上述十界,谓其各有三世间,一、众生世间;二、国土世间;三、五阴世间,则百界便共成三百世间矣。
众生世间,即十法界所具之身,如佛界具佛身,天人界具天人身之类;国上世间,即十界众生所住之地;五阴世间,则谓属物质的色,与属精神的受想行识等。
如是十界各具三世间,共为三百。台宗以此三百世间各有十如是,三百乘十,便是“三千”。
十如是
台宗所言“十如是”,出《法华经》,经云,唯佛始能穷究诸法实相——即“如是相”、“如是性”、“如是体”、“如是力”、“如是作”、“如是因”、“如是缘”、“如是果”、“如是报”、“如是本末究竟”等十。
“如是相”,言万法现象与相状。
“如是性”,言万法内在本质。如煤炭有火性,饮料有水性等。
“如是体”,言万法之主质。如米面以淀粉为体,首饰以金银为体。
“如是力”,言万法的功能。如由米煮成的饭,可以充饥。
上来四者,就相状、本质及功用而言。
“如是作”,言万法既有功能,便有造作,由造作而生业力。
“如是因”,言万法作业,构成果报之因。
“如是缘”,言万法作业生起果报之互助条件。盖法不孤起,必须助缘然后始能成立,故煤炭虽具火性及燃烧的功能,然无火柴燃火,煤炭亦不能自生火也,火柴即是助缘。
“如是果”,言万法作业,由业力造作种种之果报,亦可视为造作的结果。
“如是报”,是由造作所感的报应。
上来五者,是就因果报应而言。
合上来九者,以前四相状等为本,以后五因果为末。盖一切因果,皆由造作引起,所有造作,皆由性相功能引起。故合“九如”而言,便有本末之别。然而总其归趣,即是究竟,故立十者“如是本末究竟”。
“十如是”虽出《法华经》,但开演其意旨者则为天台宗。印度佛教学者,未闻有类似的演绎,因此台宗十如,绝对是汉土对印度佛学的发展,无愧自成宗派。香港多台宗的法师,学者不会问津无门。
佛有恶性
以十法界互摄,演为百界,各具三世间,每一世间各具“十如是”,总成三千。然而此三千皆可由一念生起,由是便有“一念三千”的功能。由本体而言,心性中本具三千法;此三千法遇缘则能现起,于是诸法一一宛然。
台宗建立这种理论,在佛学上相当重要,六道众生不但轮回不止,即在一生之中,今日天堂,明朝地狱,天堂与地狱都本在一念之间,视缘法如何,如何生起矣。
同样是热,若心情烦躁,便愈觉得热,有如身在炼狱。但若心情平静,于热时观想清凉境界,此身便依然在人间矣。是故二者悬殊,亦在一念之中。然而此例却未能尽台宗立“一念三千”的深旨,不过略作说明,俾读者稍有概念耳。
台宗云,诸佛亦有恶性,“一阐提”亦能成佛,即建立在“一念三千”的哲理基础上。——“一阐提”为梵文音译,意为“极难成佛”。凡起大邪见。自断一切善根者,即名“断善一阐提”。台宗所言.即指此种。
何以诸佛亦有恶性耶?盖性乃先天所具,诸佛故亦有先天的恶性。密宗修“忿怒尊”,本尊之所以“忿怒”,亦其先天所具的本性耳。然而何以有恶性亦可成佛耶?则因为其恶性不生作用。“一阐提”虽作恶行,然而其先天的性亦有善,只不过善性不起作用。若能使之后天修善,则先天的善性便能发挥功能,故便亦因之而成佛矣。
故台宗主张由修而建立的善恶可以断除,但性中所具的善恶本能,却不可以断除,故虽曰诸佛有恶性,乍听似惊世骇俗,实则具有至理,而且为本宗独有的见解。除密宗外,余宗皆无此说。